股票杠杆网站平台 李壮：《熔岩》诗选 | 诗集选读
发布日期：2025-03-21 22:20 点击次数：61
《熔岩》 李壮股票杠杆网站平台 著
长江文艺出版社2024年出版
《熔岩》诗选
李壮
就给你这些吧
就给你这些吧
因为那些我给不了
就给你这些吧
因为别的我没有了
就给你这些吧
这些很少，但即便全部的我
连骨带肉也不会很多
就给你这些吧
展开剩余95%我还被自己喜欢的部分
真的只有这些了
也只有这些是真的
假的部分我从不给你
假的给他们。不要责怪我
他们需要的也仅仅是
那些假的。假的未必不善
我付出的假也许可以保护一下
他们里真的部分。我的这些
也是被别人如此保护下来的
而我现在都给你。就这些
也没法有再多再好的了，我只是
很平凡的人。我已认过我的命
所以先送到这里吧
这些已留下了，它们的声响
多少会比我留久一些
所以也不必太喜欢，喜欢与否
早不重要了。原本我什么都没有的
但现在，还是给你这些吧
谢谢你。全都在这里了
熔岩：一个黄昏
熔岩从天上淌过去了
却没有将我烧死。多么慈悲
多么残忍。隔着人间和飞鸟
隔着那层厚厚的、不可见的冷却
它决定将我保留。它判我
用余生去慢慢、慢慢地烧毁。
多么辉煌的刑罚
我当然不上诉。让我恐惧的只是
一个人要有多少爱，要最终为此
接纳多么大的哀伤
才有资格毁在这样的黄昏里。
现在，熔岩真的淌过去了
夜的玄武岩正静静凝固
我写下的句子也随它封为化石
以另一种风马牛的形态
去挽留某些不可挽留的东西。
这有用吗？当我核里的火光
忽而亮起，又在有人注意之前
湮灭焦殒。这真实吗？
当熔岩的河面上很意外地
漂过一枚黄金的花朵……你看懂它了吗？
你认出我了吗？
没有哪个春天是不残忍的
不是那些给了我的
而是那些没给我的
使我满足。使我觉得
这世间不空。不是幸福
而是痛苦，会从我的灵魂上
刮掉锈。绿淋淋地。锈下面有字闪光
有什么能让一个人元气大伤
使他抽枝发芽的，也必是
同一种力量。没有哪个春天
是不残忍的。因此也不必怜悯木头
别觉得被火烧掉是一种徒劳
你要伸手试那灰烬。多么绵密。多么暖
啄木鸟，你……
啄木鸟，你怎么会出现在
这样的地方？这是二环，这里只有
九十年代的水泥，它们被捏得方正
里面装着我们。啄木鸟
我去楼外抽烟的时候听到你敲个不停
亲爱的其实我们是同行
你敲树、我敲语言，你和我都活在
那些空心的、奥妙的事物上面
我们都想从空空的洞内
衔出真理。我们并不怕失望而回
我们对此已经习惯。我们终究
都还要死回到大地上来
然而我敲击键盘的声音
远远不如你敲树好听。你急促而响亮
那些纯角质的“咚咚咚咚”
每次响起都像是密集的句号落下
接着便是漫长的沉默。弯曲的枝桠
在你的头顶静止不动
那是乔木写出的弯钩，是问号的上半部分
但问号的下半部分被你啄掉了
那些密集落下的句号
都是被你啄空的、本属于问号的点。
你是一只不存疑的鸟。在你的生命里
没有问号。你只给判断句
有虫还是没有虫。树活着
或树已经死了。你这残酷的好鸟。
啄木鸟，我想象你的嘴巴是鲜红色的
那些被你敲开的树门
全都像玫瑰一样盛放。啄木鸟，
你来敲我的沉默吧
从我所有的言不及义里把句号们
依次敲下来。让它们坠落如同急雨
让我在急雨中把能够说出的全部说出
你来把我的沉默像树一样敲开吧
让我的沉默做光的入口
让我的沉默都盛放如同玫瑰
日落大道
车很少，我从西向东开
车和我的影子稳稳落在前方
我们仿佛一直在
推着自身的影子走
我发现，像这样一路行驶在
与太阳相反的方向上
我甚至不必用后视镜进行观察
所有行将到来的事物
都有巨大的阴影提前预告：
超过我的跑车，红灯时
从我右侧掠过的小摩托
一只鸟、或者一头剑龙……
那一对后视镜在我前方的影子里
支棱着就像两只失落的耳朵。
车很少，我从西向东开
光亮并没有离弃我但光亮
始终只从我身后看我。对此
我深知没有申辩的资格。
现在，日落的时刻更近了
一切事物的阴影都越来越巨大
包括我自己的。我从后视镜里望去
光在我无法面对之处灿烂着
也近也远。满是一片金色
我看不清。但那暖意仍使我伤悲
李壮在2015
我住在2015。我指的
不是年份。仅仅是房间号。
我确实在2015住过一年
就像我也在2016住过一年
但在这间编号2015的客房
我只住两晚。这同2015年一样
匆忙到让人记不住。无论如何
如同回忆某个重要时刻
说到2015，我还是
下意识站直了身子
甚至往下抻了抻衣摆。
但我的面前没有听众
只有一条晋江
在沿着几百年前的
海上古丝路流淌。
此刻在2015，我不知道
隔壁2016里有些什么
这跟我在2015年时一样。
但如今我都知道了
走在酒店的楼道里我莫名
有些伤感但也多了些底气
看着那些熟悉的年份
我很想敲开某几扇门
对里面的人说：
“别得意，你很快就会厌倦”
“别难过，这一切都很值得”
1989.12.3——
这不是一件完美的产品：
生产日期印在他的身上
却没人给他印保质期
没人明告他此身过期的日子
不再赏味的日子
被取消、被丢弃的日子
开始腐烂的日子。被蛆虫
初次爱上的日子。最重要的喷码被阻塞了
那种从未被揭示过的力量
在他的包装盒上留下一行无情的空白。
难道是故意的吗？要让他的生效日期
长久地思念他的失效日期
像左手套思念从未见过的右手套？
要把他的数字和括号敞开着
在他的所有希望里加上惶恐
又在他的所有惶恐里加一点希望。
他的生命里没有比这更孤独的数字
也没有更绝望的。如同所有
带来一切却不解答一切的事物
孤立的生产日期构成一种嘲笑……甚至侮辱。
它是被强加给他的——在他并不清楚
这一切的意义的时候，在他并不清楚
自己是一瓶酸奶还是烧酒的时候。
一切就忽然这么发生了，而他
无辜地成为了这种发生的结果
且于此毫无选择。当生产日期
在寻找缺席的保质期时
一个结果也在寻找那条
从未给过他的原因。他当然将无功而返
他并不指望能真的读懂那串数字
他固然知道无法。甚至他明明知道不该
但他依然记住了这个日子
当满枝脆薄的叶子在冬夜的风中
忽而响起的时候
他还是会承认这是美的。他还是
会在心里轻轻抱一抱这个日子
客居
我把窗子往外推开
从里侧拉好纱窗
慢慢开始有
奇妙的生命附着上来。
最初是一只较大的蜘蛛
后来换成一只较小的
他们的长腿在细密的网格上
认真试探，但我一次
都没有见过它们的网。
安置自己，其实是一件
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有天，一只蝉撞在玻璃上
登时就昏了过去。没有死
但淋了一晚上雨，便不叫了
大概是得了重感冒。次日清晨
我听见窸窸窣窣，抬起头
正看到一只喜鹊把它带走
飞走前，那鹊不忘朝屋里探我一眼。
真的，喜鹊的喜感有时
鬼鬼祟祟，却总让人气不起来。
还有其他：金龟子，卷叶蛾
甚至我极惧怕的白纹伊蚊
它们都经常造访，来看看我
然后就走了。走了，多半是
再也不会相遇。我的确会有点伤心
我们相处的时间原来这样短。
如果打开纱窗会怎样呢？
就让它们进来，陪伴我
伤害我，用上瘾的刺痒填充
那些不断失去的血液
让它们很慢很慢地用网
织出我的老年……但来不及了
它们中的多数现已不在窗外
留下的已是个别：仰着面。
不动。很远也很安静地
它们正陪我淌进秋天
不开
这世界的伤心有些太多了
把我的海棠的花苞
都压弯了。唯一的花苞
红彤彤的，还没坚持到打开
终于又低了头。又垂着
然后就会掉下来。
我自省。我也许不该让它
在飘窗上天天看着外面
外面的伤心太多了，所伤之事
又常常毫无办法。人事的无奈
多少也会劝退花事：
美好的茎脉太软，何苦
去咽那些碎牙。怪可惜的
养了这么久，这盆海棠
还没有再开一次花
但一盆活着的海棠枝叶茂盛
我仍然管这无花之物叫花
并曾偷偷地给了它
远比我预想更多的爱……
没给过爱，就得不到伤心
就无法让一株海棠把见过的伤心
全数转压在我的头上，再添进
它自己弯出的那份来。而我乐于承担。
我所弯出的弧度甚至学会了分行
我也低头，但最终未必掉落
万物各有开放的方式
花是一种，痂是另一种
愿望
让我的火焰熄灭
但让我记住它灼目过的时刻
让我的星光升起
但让我用影子救下一点点
黑暗的纯粹安宁
让我的耳机总能连接上歌的蓝牙信号
所有我在心里沉默唱着的旋律
让它们仍能到达我的耳中
当我在车厢里用手机写诗，请让人们
都不会注意到我
不要让我羞惭，不要让我的目光
忽然间无处安放
让共享单车的轮子一直是圆的
让手刹灵敏
让所有的愿望都是这么简单
尽管我令这简单看起来那么难
让痛苦的不致变得残酷
让温柔的永远温柔
让火焰熄灭、星光升起
岛和海能够安然相处
当地铁到站，电梯刚好就等在
你我下车的位置
时候到了，门便打开
所有的夜晚
把最后一口酒喝干
把杯子洗好
把一夜就这样过掉
把一生这么过完
将爱过的记住
对怨过的笑
没有什么是值得写下来的
一切都还会重演
让大地的回忆在黑暗中醒着
让夜空冻紧自己的蓝。光明
很快将拉起它的被单，新的日子
会盖好旧的人
至于那些走失了的梦，就让它
滞留在夜和夜的间隙里等雪
窄窄的、长着梧桐的间隙
蚂蚁在墙脚翻越青苔
雪下着的时候
没有风，雪安静地下着
这是一个活人所能够见证的
最静止的运动
仿佛是命运死了，仿佛是整个世界
正了无遗憾地瓦解
那些心灵的碎屑
那些记忆的残渣
那些从碎纸机里扬出的画面和句子
往大地上写出大片空白
在这样大的雪里
一个站得太久的人
会变成一座墓碑
纪念什么呢？雪下着的时候
世间没有什么真的存在过
没有人爱过，也没有人死过
因此，不必去扫他头顶的雪
不要试图
从他的睫毛底下拂出字来
一个人在雪里无话可说
天空把空白撒在他的唇上
像大海把鲸鱼撒在沉没的锚上
题清凉寺塔
能像古人一样就好了。喜欢哪里
就把句子题在哪里
题得不好，就被后来人的句子盖掉
题得还行，就同景色共等后来人
如今当然是不能题了
需要到手机备忘录里去回味、记写
我一掌见方的生活深不见底
像清凉寺塔在窄窄的地基上
垒砌出完整而幽深的心
真的，我很喜欢这里，一座塔
夹着断砖，站在废弃的院子旁边
表面的破败不仅无损其骄傲
反而使它内部的虚空
呈现为纯黑的硬核形态
这个下午，我绕塔走了好几圈
细看那斑落的墙色，那拱券门洞里
透出来的淡蓝的天空
时光好像被一座荒塔封在了
它阶梯坍毁的锁眼里面
而我的确已不必再题些什么
该题的早已题好：你看这些野草
从高高的塔檐边勃勃地探出身子
不会有比这茂盛更好的句子了
李壮，青年诗人、青年评论家。1989年12月出生于山东青岛，现居北京，北京师范大学文学博士，供职于中国作家协会创作研究部。有文学评论及诗歌发表于《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人民文学》《诗刊》等刊物。参加《诗刊》社第39届“青春诗会”。曾获《诗刊》“陈子昂诗歌奖”、《南方文坛》年度优秀论文奖、雪峰文论奖、华语青年作家奖、丁玲文学奖等。著有诗集《熔岩》《李壮坐在桥塔上》《午夜站台》、评论集《凝视集》《亡魂的深情》。
发布于：北京市